位於黃河邊的潼關古城。(視覺中國)
陜縣是華夏文化的一個集中過渡帶。有著幾千年歷史的老陜縣城,早已沒入水底,但寶輪寺塔和全國重點文物空相寺,以及安國寺還在水庫岸上,行政中心搬到高處的大營鄉,正好建設瞭一個新陜縣。老潼關也沒有想象的那麼凋敝,人來人往,市面依然繁榮。
空相寺原名定林寺,又稱熊耳山寺,歷史上熊耳山森林密佈、山花爛漫,與白馬寺、少林寺、開封相國寺,並稱豫中四大古寺。創立北方禪宗的達摩祖師,便是在定林寺誦經坐化的。
空相寺的鐘樓雄偉,一口鐵鐘聲播遠方,當地有語誇張,“和尚敲鐘,傳到京城”。這京城自然指長安,但形容聲音能夠傳向長安去,證明這口鐵鐘還真不小。
第二次去三門峽市,重點去2013年申遺成功的崤函古道以及廟上村的“地坑窯院”。後者是陜縣特有的民居樣式,集中瞭古代窯洞和地下建築的優點,約有4000年歷史。那是人們優選的民間居住智慧。陜縣的“地坑窯院”,又稱“天井窯院”或“地下四合院”,比較集中的天井村落有100多處,最典型和有創意的是廟上村,有道是“見樹不見村,進村不見房,車從房頂過,聞聲不見人”。現在很多人搬到地上的樓房裡,“地坑窯院”也就成瞭旅遊觀光的亮點。
“地坑窯院”的出現是有條件的,暴雨少,汛期不會發生水患。地下水位低,不會出現滲水,一般在平闊的塬上,挖出一畝見方,深2丈邊長5丈的院圍,四面套窯七八間,黃土漫院,光滑齊整,上塬有臺階,出門有道路。窯院遮風避寒,冬暖夏涼,要是用來作倉儲,也是一種節省能源的好方案。事實上,隋唐時代的許多大糧倉就分佈在黃河兩岸的黃土塬上,也是因為這個緣故。
崤函古道更有名瞭,那裡發生過歷史上著名的崤之戰,直接通向函谷關。我特意去瞭杜甫寫作《石壕吏》時去過的硤石鄉車壕村,那是崤函古道最險要的一段。青石路坑坑窪窪,一斑一點都記錄瞭歷史的滄桑。
三門峽的文化古跡還有很多,如仰韶村文化遺址、廟底溝遺址和列入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西坡遺址,以及虢國上陽城和虢國墓等。
第三次去三門峽市,更多轉向瞭三門峽大壩。古老而年輕的陜縣,1959年劃歸三門峽市,現在是三門峽市的一個主市區。三門峽市的夜景好看,陜州區的夜景好看,三門峽大壩的夜景也好看。三門峽市在庫區南岸,像是湖中的一個半島,四面環山,三面臨水。傍晚時分從壩頭上看去,燈火通明。
然而在三門峽大壩建成之前,這一段黃河是何等險要。沙多水急,山石遍河道,船行難於上青天,因此在臨河北岸出現瞭斷斷續續的古棧道,迤邐延伸到二三百裡之外的小浪底。在人們的常識裡,似乎隻知蜀中有棧道,很少說起黃河古棧道。其實三門峽的古棧道,從東漢時代就出現瞭。說大禹治水劈開瞭三門峽,神話想象的成分居多,但開辟黃河棧道,卻是先人們另一個大的交通貢獻。
按照一般邏輯推測,黃河可行船,何必要棧道?這或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。其一是彼時三門峽的河道太兇險,除瞭人們都知道的人、神、鬼三門,還有“張公島”“梳妝臺”和“中流砥柱”。其二是船有上行下行,河水有漲有落,少不瞭纖夫來背纖,也少不瞭牽引行船的棧道。其三是自古有名的崤函古道也是一個道路系統,既有水路,也有陸上人工通道。人們看到的棧道遺跡,清晰地顯示瞭上下兩條,上邊一條或是正常商道,下邊一條便是挽纖道。
對於三門峽,古今詩人留有大量吟唱,上世紀三門峽黃河第一壩竣工時,詩人賀敬之所作的《三門峽·梳妝臺》風靡一時,但最早描述三門峽全景神韻的詩歌出自詩人元好問。他晚年居於離三門峽不遠的臨汝鎮,因此有瞭《水調歌頭·賦三門津》,在吟過“黃河九天上,人鬼瞰重關”之後,還吟道“有力障狂瀾”,頗令人多思。他定然不會知道人工水庫是什麼,但憑著詩人的敏感,卻聯想到或有一種超自然力可以克服黃河大拐彎的險峻。
三門峽大壩於1958年截流成功,1960年建成,三門峽完全不復當年模樣。三門峽大壩的醞釀,其實早在民國年間就已經開始,隻因河情復雜,牽涉到上下遊的流沙和懸河,一直沒有定論。三門峽水庫究竟該不該建,建成之後利大還是弊大?有議論也很正常,大傢的出發點都不錯,隻不過研究視角不盡相同。大傢討論的焦點在於:初始設計中規劃的主要功能是防洪蓄水兼發電,還是攔沙、大壩建多高更合理等。要攔沙,在水土流失尚未得到控制且上遊缺乏相應配套工程的情況下,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人們都知道,大禹治水傳說或者民間治水的精要是疏,不是堵,這個道理也應適用於排沙。隻是古今生態狀況不同,傳說中大禹治水的重點在水不在沙,事不同理同,疏與堵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思路。疏的智慧是先人總結出來的最高智慧,歷朝歷代的治水者們,提出和實行瞭“蓄水刷黃”“束水攻沙”等辦法,就是彼時治河智慧的一種體現。
後來的情況是,三門峽大壩依然穩固,但運行一年半後,水庫裡就淤積瞭15億噸泥沙,庫容量逐年下降,接近積沙極限,連帶著渭河出口的一些段落也出現瞭“攔門沙”。付出較大代價,並沒有實現堵沙和攔沙畢其功於一役的效果,算起賬來當然有些不合算,於是也有人認為是失敗的一例。
就解決沙流和“懸河”問題,隻靠攔沙確乎有些一廂情願,但說是完全失敗,也不盡然。正面看,有三點影響;負面看,有兩點。正面的三點:一是三門峽工程後來作瞭多次調整和改進,加強瞭排沙功能,雖然有些亡羊補牢,但猶未遲也;二是它在下遊錯峰防洪中起到瞭一定作用,近50多年來,下遊並未發生大的潰壩事故;三是隨著大壩功能調整後,昔日的移民線降低瞭,許多劃為庫區而禁居禁農的田地開始恢復,出現瞭新的居民聚落。現在的三門庫區,進出河沙接近平衡,形成瞭一種總體上能夠控制的緩沖。負面的兩點:一是對渭河地區土地和渭河生態有直接影響;二是超高的大壩也引發瞭諸多問題。教訓也是財富,三門峽大壩的水位控制高度,為後來三峽大壩的建設提供瞭經驗。大壩過高會降低上遊流速,加速泥沙沉積,而在汛前,水庫是不能高水位蓄水的。三峽大壩汛期運行水位控制在145米,比正常水位低30米,就是這個道理。後建的大壩設置瞭永久性泄洪排沙設施,以減少庫內淤積,這些都是來自三門峽大壩的另一種認知財富。
泄洪水流的錯峰調度很重要,系列工程配套照應也很重要,一旦工程體系趨於完善,河流地理的應力和排沙壓力也會相應分散。從人的主觀能動性上講,重要的還是在水土保持和排沙入海上做足文章、做好文章。
從渡口開出的遊船上望去,三門峽大壩下的三孔排沙涵洞正在啟動,雖然排沙氣勢遠不及小浪底大壩那般壯觀,但也有一定規模瞭。向下遊看去,小浪底水庫的水面隱隱在望。從三門峽開始到小浪底,這個古“三門湖盆”前後有三門峽、窄口和小浪底三大庫區,似乎形成瞭一個梯形流動結構。作為水利工程的門外漢,我也禁不住地想,這一段曾經異常險要的黃河河道結構已經改變瞭,在新的歷史條件下,會不會出現更合理更積極的結構變化,在黃河上遊、中遊形成合理的梯級?從目前來看,“三門湖盆”與黃河一道,已經漸漸進入一個新的穩定期,新的積極變化還會接踵而來。
來源:經濟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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